莫一清無話可說。

空曠的大殿中央，只餘莫一清粗重的喘息聲。

靈澤幾人落座後一時都沒有說話，沈默半晌後，莫時突然平靜地問道：“我只想知道我堂哥的屍骨在哪。”

莫一清眼角抽搐了一下，低聲道：“墜崖身亡，屍骨無存。”

莫時：“呵呵，好一個屍骨無存。”

當日莫巳被莫一清率人追殺，走投無路幹脆之際，幹脆主動跳下山崖。

在崖底他瀕死垂危，無意識中伸手拉住了碰巧路過的靈澤的衣擺。

此後世間便再無莫家莫巳，只有酆城鬼王身邊一個油嘴滑舌的小鬼。

“到底我還是沒能知道，擁有決定天賦到底是個什麽感覺。”莫時雙眼無神，像是透過無形空間，追逐一個沒有實現的願望。

“若我擁有了最絕頂的天賦，是不是就可以隨便把你莫一清的性命當做草芥，又或者就算再不情願，莫家今後也得我說了算。”莫時已經完全陷進了自己的幻想當中。

他天生擁有雙靈脈，相當於將一條完整的靈脈分割成為極其脆弱的兩條，他本應體質孱弱無法修煉，可多年來靠著莫家提供的靈石供養，倒也安穩踏上了修真的路途。

堂哥莫巳、族兄莫別、還有最喜歡捉弄他的莫十二，一個接一個地無故失蹤，所有線索皆指向最後將他們叫走的家主。

感恩家族為他提供靈石供養？

誰稀罕莫家施舍的靈石！！他寧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，哪怕身體孱弱壽命不長，若是能換來身邊的人還在，他……他都可以換……

將夢魘視為莫家的命根子？那他就把夢魘拿走！

喜歡天賦卓絕的靈脈？那他就就去找天賦最高的修士！

是不是只要他擁有了這一切，他就可以成為對莫家最重要的人，莫家、莫一清是不是就都要聽他的！旁系是不是就再也不用為宗系供養天賦靈脈，只要他想，旁系是不是就可以成為宗系！

“說道這兒了，我倒是真的要好好稱讚你一下了。”靈澤的聲音清冷中透著逼人的危險，“雖然沒有得手，但就憑你能將寒止跟我同時陷入險境這點，便已經比你旁邊那位莫家主要強了。”

“實在是太可惜了……”莫時搖頭嘆息，“我明明有兩條靈脈可以替換的，若是靈澤道君你依舊是修士，我就有機會一次性將兩條靈脈都換成頂尖了，我臨時找來用的這條靈脈太弱了，就連臨時突破一下修為等級都這麽困難，真是太可惜了……”

莫時臉上一副委屈至極的表情，“你們都不知道，我為了讓夢魘對寒止道尊起作用廢了多少心思！”

“確實是廢了不少心思。”靈澤自座位上緩緩走下，“你刻意讓自己那麽招眼，不就是為了把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。”

“註意到你，才會懷疑你，懷疑你就會在長白範圍內搜尋夢魘的下落。你刻意將夢魘的氣息散在數百個地點，根本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掩藏夢魘的真正所在，而是為了拖延時間。”

靈澤附身抓住莫時的衣襟，一把將他拎了起來，“你算準了不管是我還是寒止，為了節省時間都會親自搜尋，只要在搜尋的過程中寒止的靈力與夢魘相觸，夢魘便會開啟！所以根本就不是你操控夢魘對寒止下手，而是寒止自己的靈力開啟了夢魘，所以夢魘的力量才會如此之強！”

靈澤手上用力，衣襟緊緊勒住莫時的脖頸，幾乎快將他勒死。

可即便是臉漲得通紅，莫時嘴角的笑容都沒有消失，他一邊咳嗽著一邊稱讚：“事實證明，鬼王、道尊皆名不虛傳，說來也可笑，夢魘的使用方法竟是如此簡單，只要一丁點靈力就能夠將其開啟，只要我提前與夢魘意識相連，就可以在夢魘吞噬靈脈後再從中將靈脈抽取出來……咳咳……可惜了，就差一點兒，你們找到夢魘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，我本以為即便你們運氣絕佳，至少也需要兩天才能找到夢魘真正所在。”

靈澤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，“是啊，你的確沒想到，你以為委托觀白將夢魘沈入鏡湖就是萬事大吉，可你沒想到觀白會因為好奇去藏書閣查找一面鏡子的由來，可就是這一個小小的意外，讓我們直接鎖定了夢魘的所在。”

莫時喉嚨被勒住至說不出話，雙手被縛在身後，身體本能地掙紮著想要去拉扯衣領。

在瀕死之際，靈澤猛地放開了手。

莫時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失而覆得的空氣，聲音沙啞到幾乎聽不出說話的內容：“原來是這樣，真是可惜……說明再好說話、再善良的人，也會做不合規矩的事情。”

若不是靈澤他們提前找到了夢魘，他也不會倉促之下強行催動夢魘的靈識，沒有等到夢魘進一步蠶食寒止的心神，就將他拉進了幻境。

靈澤懶得再跟他廢話，她怕再說下去她會控制不住直接將人給宰了。

***

“現在事情的始末都已明了，這件事情完全是莫時一人所為，與莫家無幹！道尊當真不願意高擡貴手，放莫家一馬嗎？”莫一清仍不死心地向寒止請求。

寒止冷冷地看著莫一清，眼底的寒霜恍若長白飛雪，寒冷刺骨。

莫一清見寒止不為所動，一狠心一咬牙，再次對其承諾：“只要這次道尊能夠瞞下此事，夢魘我願親手獻給道尊！莫家從此以後定會安分守己，不再行……旁門左道之事。”

“嗤——”話音剛落，靈澤便嗤笑出聲。

莫一清怒目而視。

靈澤：“莫家主可真夠不要臉的，願將夢魘親手獻上？夢魘是我們從莫時手裏奪來的，跟你莫一清有什麽關系，再者，夢魘可是差點吞了我跟寒止宗主的兇物，本來就不可能還給你，談何親手獻上！”

寒止清冷的聲音緊跟著傳出：“修真界並非是長邊仙宗的一言堂，我保不了莫家。”

莫一清這下徹底放棄。

他兩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，面容仿佛在一瞬間蒼老。

莫家要完了，莫家即將滅亡在他莫一清的手上。

不，他怎麽能接受莫家不覆存在！他為莫家付出了一生，什麽該做的不該做的事，為了莫家他都做了！

怎麽能讓莫家在他的手上消亡！

滿身頹敗的莫一清眼中寒光一閃，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。

靈劍鋒芒被鮮血染紅，莫時的喉嚨被靈劍洞穿，大量的鮮血自他的口鼻處湧出，瑩白的玉石地面很快就被刺目的紅色染盡。

靈澤與寒止狠狠地皺緊了眉頭。

莫一清夠狠，沒了莫時就等於沒了人證，即便寒止親口定罪，又有夢魘為證，他也大可以抵賴，反正夢魘上已經沒有他的氣息，咬死了夢魘與莫家無關，長白之事也是莫時一人所為，頂多只能定他個管教不嚴之罪，他畢竟是修真界數得上號的世家家主，咬著牙扛下來，說不定真能保住莫家。

“當啷”，莫一清將靈劍扔到了地上，得意地笑著，眼中神色猙獰如困鬥的野獸，好似什麽都不管不顧。

“認證都沒了，哈哈哈哈哈哈——我看你們還怎麽定我的罪！”莫一清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膛，咆哮著：“還怎麽定我莫家的罪！！！”

倒地的莫時眼中的光一點一點地弱了下去，生機漸漸流失，他眼中所見的一切都變得模糊。

朦朧之中，他好像看到了堂哥為他流下了淚水。

可是堂哥早就死了啊，屍骨無存，他怎麽可能看到他呢？

應該是來接他的吧，莫時這樣想著。

真好啊，堂哥來接我了。

莫時雙眼徹底合上，魂靈遠去，留下的身體很快也將被長白的冰寒浸透。

“如何！寒止道尊，還有鬼王！我莫家究竟能不能保住！”莫一清鬢發散亂，雙臂張開像在炫耀，即便不求你寒止道尊，他也有辦法保住莫家。

寒止不動聲色，長長的睫羽垂下，在幽深的雙眸上方覆蓋上一片陰影。

靈澤冷漠地註視著他，眼底流露出一絲憐憫。

她沒有說話，右手隨意地捏了一個符文。

她的視線穿過莫一清向他的後方看去。

莫一清冷靜下來後也漸漸感覺到不對。

不對！另一個人呢？長青去哪了！？

早在莫一清與莫時對峙時長青便已悄然離開了大殿，可當時根本沒有人註意到他的動向。

背後大門處，一層幻影如雲霧般緩緩散去，露出後方被掩蓋的所有修真界宗主、家主、以及此次參試弟子的身影。

莫一清以極慢的速度回過頭去，看清身後景象後他徹底楞在了原地。

長青站在眾人最前方，混跡在一片幸災樂禍與回避不忍的眼神當中。

長青：“還好我們有先見之明，知道你不可能老老實實認罪，我看你這下還有什麽好說。”

長青趁著無人註意，便偷偷從大殿離開，召集了眾人藏在幻影後方，將大殿內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。

寒止的聲音自大殿至高處傳下，對莫一清來說，如同最後的審判：“你可認罪？”

莫一清雙目無神，“我……認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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